第186章 灵康最后话
作者:悄雪不是敲雪   荒界实录最新章节     
    黄褐色雪松果被大雪压得滚下山坡,一阵疾风过来,松枝无力支持尽数折断,高耸雪山上微微金黄,太阳就要升起了。晨雾深重,光亮未及。风雪停了又来,寒冷总能将雾气吸收变成雪花或冰晶,视野就要变得清晰。城内大多居民已经出走,剩下不愿离去的和一叶障目的。
    一文半跪在地上,他扯了扯花声的手臂,他强撑一口气问道:“你适才说,那个老头就是惠钦?”
    浑身的酸疼让花声难以说话,他看向西月那边,呆呆地停滞住。“问你话。”一文推了一把花声,两人尽数倒在雪地上,眼皮沉重的犹如山压,仿佛只要一闭上眼。西月浑身被汗水浸湿,横在雪地上。城楼下鏖战一日,众人体力已经耗尽,不得不就此休整。
    两方像是商量好的,将士们见势不对率先撤去。沉雾中,坚持至今的只剩下四人。
    惠钦靠在城墙下,他受伤严重昏睡过去,深重的呼吸声传来。一道金光从城墙下蔓延下来,像是一道瀑布一般,金系浓稠,只见一个金黄铠甲在雾霭中出现。她将西月扶起,说道:“醒醒,剩下的交给我。”
    西月双眼无神看向无边的天,“芮庆... ...”
    芮庆一把长箭被金术覆盖,发出一道耀眼的光。一文扯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,他自言自语道:“金系法术,是谁?”
    花声浑身酸疼,动弹不得。法相无法出现,他看不见面前的人和事。但听一文说金系法术,麻木的身子周边缓缓出现一股暖流,熔岩一般流动的,围绕左右。一文止不住闭眼,他自知不能闭眼,说话将自己唤醒,“乾雨战神就要到了,我们坚持一下。”
    语罢,芮庆定住一会儿。她加快脚步到两人面,直面而来的人的气息让一文警觉起来,但他也毫无力气动弹。芮庆双手握长剑直直地对着花声。过于激进的敌意让杏声也勉强坐起来,西月无力动弹,“芮庆,不要。”她声音很小,无人听到。
    芮庆双眼布满血丝,眼神中透露着无尽的杀意和愤怒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这一刻。芮庆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,手臂肌肉紧绷,每一根青筋都暴起,随着她的一声怒吼,猛地发力将长剑刺向花声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一股突如其来的疾风将毫无防备之心的芮庆狠狠地撞击,在空中失去了平衡,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。雪花四溅,寒冷的冰雪瞬间浸透了她的衣物,金黄的铠甲也就此被摔碎半片。芮庆迅速从雪地中爬起身来,目光依旧锁定在花声身上,她将铠甲撕扯开,快步冲上前去。一声脆响,芮庆手中的长剑断开两半,她再度失去重心摔在地上。可她还不放弃,就要站起身来。
    “差不多得了。”周边的寒雾忽然散去,一个洁白身影出现在雪地中。不是别人,正是灵康等的演风殿下——平衡云横。
    没了禁术束缚的他变得更加强大,他走上前,身后还出现一人,低头跟着。“先带她们进城吧,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。”
    芮庆张眼望去,平衡雨的脸忽然出现在面前,他伸手扶着芮庆,悄声说道:“快走。”两人相视一看,心中多有酸楚。明知芮庆不会走,却还忍不住说起。
    “说什么悄悄话呢?让你带你家殿下,你倒是去扶别人的公主了。”云横冷嘲热讽的话向来都是这般直接,雨只好松开手,就要去看看花声如何。云横却快手一步,他在花声和一文面前站定。
    “听说你的风术比我厉害,不妨试试?”云横笑道,他蹲下身子,猛地点了一文的穴位。一文瞬间晕睡过去,花声已经没有力气,云横说:“别死,我有话问你。”
    雨停留在原地,他看着云横那冰冷的眼神,心中不由得一紧,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。云横见状,冷冷地哼了一声,说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?快去扶公主回城啊,要不你来做这个殿下,我听你使唤算了?”
    雨听了这番话,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,于是赶紧上前扶起芮庆。可他并非无情,只是想不明白芮庆为何对花生动手。雨凯两人加上芮庆和花声,也算是在边塞一同生活过。这些都不算数的话,水川春流还是芮庆的救命恩人,不看昔日情感,连救命之恩也——
    芮庆见他愣住,指了指西月的方向示意——让他先将西月带回城去。雨明白她的意思,点了点头,表示会照办。云横带着花声,雨带着西月,芮庆带着惠钦,一行人开始朝着城内走去。而在不远处的雪地上,一文静静地横躺着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。
    城内小贩心不在焉地叫卖,城外鏖战数日景象是他们无法想象的。暖屋里众人倒作一片,花声、西月和惠钦就地闭眼昏睡。云横坐在椅子上,眼神扫过三人看向芮庆,“大公主,带我见见你们王爷吧。”
    芮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,她伏在地上神态恍惚。
    “王爷在等你。我带你去。”芮庆说。说着站起来,又重重摔在地上。
    “要不我去扶着公主,你坐在这里?”云横一拍桌子,雨立马上前去扶着,“我伤了公主,你埋怨我呢?”雨当然不敢言语,芮庆倚靠在他身上往灵康的方向走去。云横跟随其后,门外熙熙攘攘有些响动,他嘴里念了一句不知所谓何,就离开了原地。
    房门大开,灵康盘坐在地上,他身后升起九条巨大的尾巴,莲花图案出现在他额前。
    “你们就爱在地上是吧。”云横说罢往前走去,鞠躬说道,“晚辈平衡云横,见过九尾前辈。”
    灵康睁开双眼,湛蓝无双的眼睛空洞一片。云横见此心中一紧,一股不好的念头传上,他问道:“你们王爷怎么了?”
    芮庆摇摇头说道:“不知道。”
    云横有一股念头抗拒不了,此时此刻的灵康不过只是个躯壳。灵康直直地看向云横,仿佛有话要说,芮庆说道:“王爷交代,殿下来了单独交谈,我等下去。”
    芮庆转身要走,云横抓住她手臂,狠狠地捏着说道:“你不能走,只怕你你张口闭口说我害死的灵康,让落野西月来针对我是吧?”
    芮庆撇开手臂,她恶狠狠地盯着云横,“殿下还是害怕西月的。”
    “她体内的能量可是与生俱来的啊,拥有天赋神力的荒神。这世间有谁会不怕呢?你对小六的恐惧不就是来源于此吗?实话告诉你吧,就算小六死了,她也绝对活不成。化境交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开的,若是能解开,早就有人动了念头了。”云横一脸淡漠地看着对方,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声,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。芮庆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何人,但心里却感到十分迷惑。云横转头对着雨说:“我还需要一些时间,去帮她搞定这群人。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小六在这里。”
    “什么人?”芮庆转眼看去,却看不清楚。
    “刁民。”云横道。
    芮庆已经猜得七八,师玉城城主白明义定是注意到了城中百姓的流失,正要来闹事。她还在想着灵康,想着西月,不知觉脑袋一阵疼。云横阴阳怪气道:“你这脑子能想出什么来?”
    “你在府邸里安了眼?”
    云横坏笑说道:“不然你以为我孤身前来是找死呢?”
    芮庆根本来不及思考,她咬紧牙关,用尽全身力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。云横这一击犹如泰山压卵,势大力沉,芮庆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一般,肝胆俱裂,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雨见此心中一紧,将衣裙棉布撕开,作纱布蒙在脸上,跟着过去。
    云横深吸一口气,然后毫不犹豫地踏入房间。当他的脚刚刚踏入门槛时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,房门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,瞬间关闭得严严实实。站在屋子中央的灵康,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。他那双幽深如潭水般的眼睛,先是缓缓闭上,仿佛进入了一种冥想状态,接着又慢慢睁开,眼中闪烁着神秘而深邃的光芒。
    灵康开口道 :“云横殿下,别来无恙。”
    “都没见过,说什么别来无恙。”云横坐在凳子上,他侧着身看向灵康,心中疑惑起来。
    灵康湛蓝的双眼变成深棕色,他说道:“人与人之间仿佛有一座巨大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围墙,将彼此内心隔绝开来。困居于城中之人都是孤独的,无法窥看他人的真实和虚伪。不论是将自己打破让人看到,还是强行拽离城中,伤口处生生疼得人无法动弹。”
    “听不懂,说人话。”云横说,“王爷引我来,不会是想教育我的吧?师者,传道授业解惑,您还没有资格教我做任何事,说教也不可。”
    “若非七术对你的嘱托,你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。他是你小叔,也是你老师。”灵康说道,“苍术殿下算是我老师,你应该唤我一声世兄。”
    “得了吧,你在白界当了那么多年的王爷,还想着荒界的事?”云横开口说道。只见他缓缓起身,眼神不由自主地朝着灵康所在的方向望去。灵康那九条引人瞩目的巨大尾巴毫无生气,但依然在轻轻摆动着,仿佛要搅动这座沉闷的城池一般。涟漪一圈圈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。云横心中满是疑惑和不解,无数问题涌上心头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    “我说得城墙,正是七术愿意看到的,苍术殿下不愿看到的。”灵康的尾巴霎时间少了一条,云横敏锐地注意到,但他不作声张,依旧观察着灵康神态。
    “如何去爱、如何责怪、如何原谅。不论是与青春的回应、与权力的对峙也好、与无奈局势的反抗也罢——”
    “说人话。”云横已经没有了耐心,他提高声量。神神叨叨的话语让他头疼欲裂,他更擅长听命于指挥,七术的离开对他的打击无人在意,可将自己束缚起来并不是云横的做法。他唯有拿出自己的优势,尽快表现得不再像个小孩,不耍脾气,缓缓地看清楚局势。
    灵康闭上嘴,安静一片。云横说道:“你无非就仗着和我父亲有所交情在这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,我若不给你这个机会,你还能说什么?九尾灵康,十几年前你就该死的彻底,我想不明白,为何放弃能量可以活下去,白界凌智却真的消失了?我不明白。我不明白血脉封印,不明白二哥——”
    “我也不明白,至死不明白。”灵康说道。
    云横气愤就要离去,灵康说:“殿下,我想你们都坐下来好好聊聊,而不是针锋相对。”
    “你找我来说这事?”云横气并未消除,他觉得被耽搁了时间,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未处理。灵康半死不活的模样像是引他来拖延时间的。
    “典例阁阁主要拥立您为天下之主,您不考虑一下?”灵康说道。
    云横道:“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感情,谁要给谁,我并不在意谁成为这天下的霸主。老阁主也是看着我父亲的面子,希望我如此而已。别人希望我如何,我便要如何吗?”
    灵康呆若木鸡,仿佛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假人。他的嘴唇艰难地动着,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:“最强的… …总是要被毁掉… …这就是他… …一贯以来的作风… …去荣坛山... ...”
    云横猛地甩手,用力推开房门,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色,嘴里嘟囔道:“神经兮兮的,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!”然而,就在他推开房门的一刹那,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——灵康的身体就像一个脆弱的陶瓷一样,突然碎裂开来,散落在地上。而那些碎片又迅速化作细微的粉末,随着微风轻轻扬起,飘散在空中。
    “父亲。走好。”西月在房门,跪倒在地,双泪流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