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回摔得比在洋货街摔得那一下重的多，小山子只觉着自己浑身的骨头已经散了架，脑袋更是嗡嗡嗡嗡一阵阵迷糊。
    这一发懵，他就忘了规矩，哎哎哟哟地坐了起来，刚要抬手摸一摸脑袋有没有开花，“咣、咣”两拳，让人打在了两边眼眶子上。
    “咕咚”一声，后脑勺重重砸在了地上，又将地面砸出一个坑。
    遭遇如此重击，再想起来已经彻底做不到了。
    在半昏半迷之际，他只觉着有一万只脚踹在了自己的脸上、身上、脑袋上。
    然后……
    他就嘛也不知道了。
    等到被巡警踢打苏醒之后，方知浑身上下连片遮羞布都没有，就这么光着眼子四敞大开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昏迷了两个多钟头，若不是路过的巡警见他“有碍观瞻”上前踢打他几下，恐怕他还得以这副死蛤蟆晒大肚儿的丑陋姿势再多躺几个钟头。
    在挨了巡警几脚之后，得到巡警一声命令——滚！
    不滚可不行，不滚还得挨踹。
    可就这么“吊儿郎当”的晃荡着俩蛋子儿在大街上走，属实过于没羞没臊了点儿。
    人要脸、树要皮，何况自己的脸还比别人的大好些。
    由于眼睛让人给打成了肿眼泡，只能靠着两道缝儿辨物，所以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晰，好在有个要饭的老花子为他指了一条明路，他才终于在河边拔了一些蒲草系在腰间遮羞。
    “大伙儿快瞧嘿，这年头居然还有野人嘿。”
    “胡说，这是南洋风，据说南洋那边的岛民就是拿草做裙子来遮羞的。”
    “瞧他那张脸，跟着烂倭瓜似的，准是惹着了谁，让人给揍成这副熊样儿的。”
    “看着怪可怜的，拿蒲草当衣裳也不怕把他那玩意儿给磨烂了。”
    把小山子当西洋景来看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，说什么的都有，把个小山子羞的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。
    有些坏小孩，不但不同情小山子，反倒拿石子儿往小山子的大脑袋个身上头上扔。
    小山子既不敢骂也不敢打，他怕那些小孩子一拥而上，将他的“草裙”抢走。那样一来，巡警一准儿又会以“有碍观瞻”为由揍他。
    “我不活了，我死了算了，谁也别拦着我，我今儿非死不可，谁拦着我跟谁急……”
    小山子在众人面前寻死觅活，可压根没人拦着不让他死。
    见没人吱声，只能把嗓门再提高些：“没义气呀，我都要死了，就没人站出来说两句好话劝劝我呀……”
    小狗使劲憋着笑，劝说道：“不就是让人多看了几眼吗，这有啥大不了的，你也不是个黄花大闺女，有人爱看你就让他们看呗。”
    “呸！”小山子朝小狗啐道：“看的不是你，是他妈的我，我也是要脸的！”
    “呦喂，新鲜了嘿。”三驴扯着脖子叫，“原来你也要脸呀？要那玩意儿干啥用，也不能当饭吃，干脆不如不要。”
    “去你妈的，你不要脸我要脸，这年头没好人的活路了，别拦着我，我今儿非死不可！”
    越咋呼越来劲，当真拿了根绳子要上吊。
    “别拦着他。”小毛桃吩咐说，“让他死去。他死了，我就把菊儿许给别人。”
    “别！千万别！我闹着玩儿的，韩信当年还钻过别人的卡巴裆呢，我这点委屈不算什么，我不死了，不死了。”
    说着话，果断将绳子一扔，当真就不寻死了。
    小毛桃招手让小山子到跟前来，问他：“你认为是刘德山让人算计的你？”
    “不是他还能是谁？王八蛋，他叫人给我下绊子，还扒了我的衣裳，我跟他老王八蛋一天二地仇，三江四海恨，这笔账我记下了，我要不把他老王八蛋扒光了吊起来示众，我就不是我妈生养的！”
    “当家的，这事儿你怎么看？”小毛桃询问丈夫的意见。
    “一定不会是刘德山叫人干的，刘德山还不至于在一个晚辈身上使腥。”
    小山子不服气，质问道：“不是姓刘的老王八蛋，还能是哪一个？！”
    二狠子对他说：“应该是红老姑找人干的。”
    “她？”小山子愣怔一下，“她没事找我的茬子干嘛？”
    “怎么能没事呢。”菊儿奚落道：“你这人光是脑袋大，里面是空的，这事一看就明白，妈是嗔着她的人被抢了，这口气出不来，所以才叫人当街教训你。”
    “真是她呀？”小山子咧着大嘴，傻兮兮地说。
    “哼。”小毛桃说：“她跟刘德山穿一条裤子，经常上刘德山家里去腻乎，我猜你去见刘德山的时候让她瞧见了你，于是吩咐人跟着你，趁你不备的时候下黑手，诚心叫你当街出丑。”
    “这个老婊子，真他妈够阴险的，我不能让她白欺负了，你们得给我做主！”
    小山子耍起无赖，逼着二狠子他们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。
    菊儿小声问小毛桃：“姐，你有嘛打算？”
    “她几乎要了我的命，也差点儿把你这辈子的清白给毁了，我不能就这么放过她，既然她不想消停，那我索性成全她，她那些班子我得接手过来，不能再让她占着。”
    说着话，将眼神望向二狠子，她希望丈夫帮自己达成这个心愿。
    “您接了她的买卖，那您不就成老鸨子了吗？”小山子不揣冒昧地问出这么一句来。
    “我姐的事情你少管，管好你自己就是了。”菊儿替小毛桃打抱不平，狠狠地训斥了小山子。
    小山子把嘴一撇，很不服气：“我哪儿说错了，甭管是窑子、堂子，还是班子，也不管是茶社、棋室，还是书社，凡是养着婊子的地方，当家的不都是老鸨子？”
    “你再说一句试试！”菊儿瞪了眼，像是要撕了小山子。
    “菊儿不要吵，小山子说得对，我就是要当老鸨子，只不过我这个老鸨子既不打人也不骂人，愿意跟着我干的我就留着，想要从良的只管走人，我也不拦着。世上三百六十行，妓院也是其中之一，自打管仲当年鼓捣出这个行当起，历朝历代都少不了，许多穷家女子指着这行养家糊口，要是没了这行，反倒要饿死许多人。老鸨子不一定全是坏人，良家之中也不见得都是好人，是好是坏，全在自己，我想我接了红老姑的班子之后，那些姑娘们的日子一定会被现在要好过一些。”
    小山子不说话了，咂摸咂摸滋味儿，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嫂子说得有理，刚刚是我冒失了，嫂子多担待。”
    “我不怨你，你也没说错什么。你今儿受苦了，待会儿让菊儿送你回家休养几天，顺带着让你妈也跟菊儿见一面儿，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，何况我家菊儿也不是丑媳妇。另外你大哥托付的人回来说，你妈也挺想见见菊儿的，待会儿我让大牛他们几个去买些礼物，你带回去交给你妈，就说是菊儿的一份心意。”
    “太好了，我早就等着这一天呢。”小山子一高兴忘了疼，嘿嘿傻笑个没完。
    等年轻人全都出去了之后，屋里只剩二狠子和小毛桃还有草儿。
    草儿一直不做声，只坐在一旁听着。
    小毛桃问二狠子：“刘德山那边你想怎么应付？”
    “小卜答应明儿一早带人过来，明天我就去会一会刘德山。”
    “有几分胜算？”
    二狠子一笑，说：“到时候看。”
    “小心着吧，刘德山不是软柿子，不是那么好捏咕的。”
    “放心吧，你爷儿们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，阎王爷不待见我，我且死不了呢。”
    说着，兀自嘿嘿笑了起来。
    停下笑声之后，又说：“我只要扳倒刘德山，红老姑也就没了靠山，到时候只管明着跟她把话挑明，她不敢不让贤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小毛桃欣慰地点了点头，“我全指望你了。”
    “两口子何必说这种话。对了，明儿一早你跟草儿置办点礼品去看看我妈，让大牛跟着，我家那个傻妹子一直叨叨着要见牛哥。”
    “非得明天去见婆婆吗？”草儿一旁小声问。
    不等二狠子说话，小毛桃先说：“他是担心明儿他出门之后咱俩在家不踏实，所以才让咱过去见婆婆。”
    草儿听了小毛桃的话，低下头来不再多嘴。
    小毛桃看出草儿的心事，于是对其开导说：“你又担心上了不是，放心吧，他不会有事的，你不必过于担心他。”
    嘴上是这么说，可她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乱敲鼓，很是叫她感觉不好受。
    可是男人们的事，女人又如何掺和得了，所以也只能委屈自己，自己开导自己，谁让自己愿意跟着这个终日在刀口舔血上的男人来着。
    命呀，这就是命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