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金振芳一伙生擒活拿，当晚押解到天津，据说连电刑都用上了，金振芳始终是死鸭子嘴硬，一个字儿也不吐。
    后来实在是没辙了，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，以那个一并带到天津的大姑娘相要挟，要是还不开口，就让那个大姑娘也感受一下坐电椅的“快感”。
    这一招立竿见影，果然奏效，金振芳到底还是真心疼爱那个大姑娘，再一想事已至此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，干脆将当日对刘德山许下的保证抛到九霄云外，如实将那批烟土的隐藏地供出，当真就在他交代的地方找出了一大批的烟土来，一色儿迤南土，绝对的上品好货。
    如此一批烟土的缴获，实实在在“肥了”署长、总长、区长、局长一众各式各样的长。
    而立下汗马功劳的李长生仅仅是提升一级，外加三百元现金的奖励。那些大大小小的报刊上，别说他的照片，连他的名字都找不着。
    李长生并不感到沮丧，职务能升一级，他就可以从每个商户那里多拿一元钱的孝敬，一年下来，也能攒下一笔不小的数目，对于他这种打小就是穷家子弟的下等人而言，这就已经很不错了。
    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干活“力巴儿”，压根没有资格跟那些长官们平起平坐，长官们能当面夸自己几句，就是自己天大的造化了。
    再者说，这次长官们非但没有惩罚自己，还大方地奖赏了自己，自己要是再不兜着的话，就是太给脸不要脸了。
    老实干活，别做无谓挣扎，慢慢熬着吧，说不定哪天某个长官让车给撞死了，空出来的缺就是自己的了。
    二狠子过了一阵子才知道，李长生之所以没能如他所想的那样荣升高位，是因为李长生干了一件差点儿让人扒了“马褂”险事。
    李长生在无法得到上司批示的窘迫下，偷偷动用警务大印，并假冒所长的名义，调动了一队人马，又在武清那边的警务处借了一些人手，这才赶到事先与二狠子定好的地点，将金振芳一伙拿下。
    属实该着他的命够好，所长尽管气得七窍生烟，但看在他有功的份上，最终仅是踢了他两脚了事，并没有过分苛责他，也在功劳簿最末尾处写上了他的名字，多少赏给他一点奖励，总算没亏待他。
    如二狠子预料的一模一样，就在烟土被全部缴获，并登报公诸于世之后，刘德山的几个大靠山立即与其切断联系，并发出狠话威胁其胆敢胡说八道，立即要其老命。
    刘德山毕竟是个年逾五十的半大老头子了，自十八岁“开逛”当混混儿，经历的大风大浪不在少数，他谙熟江湖当中的规矩，宁可将得罪黑道，也绝对不能得罪白道，白道之中那些名义上所谓“正人君子”者，真要发起狠来，远比黑道上的爷们儿毒得多，黑道上的人物往往还多少秉持一些江湖道义，而白道的“正人君子”们从来不知道义为何物，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，连生养他们的亲爹亲妈都舍得卖，更何况跟他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江湖朋友。
    经历这场祸事之后，刘德山明显颓丧了许多，一来是官面上的爷们儿不断给他施压，恨不能彻底将他榨干才罢休；二来关外的货主们也频频发电威胁，倘若限期之内交不了货，不但加倍赔偿损失，还要当心脑袋瓜子留不留得住。
    本指望老兄弟元宝庆能给自己想个辙，哪想到元宝庆害怕受连坐，连夜跑到塘沽躲灾去了，派人过去喊了好几回，均被元宝庆以有病不能动为由拒绝。
    刘德山大骂元宝庆禽兽不如的同时，派人去医院找芶雄回来商量对策，结果芶雄却以伤病未愈为由头，呆在医院里死活就是不肯出来。
    芶雄混横不假，却并不傻，知道出去了准没好事，反倒是医院里面最安全，二狠子再猖狂，也不敢进医院砍人，真要敢进医院砍人，当天就得上报纸，光是那些文人的笔杆子，就能把二狠子活活戳死。
    这还不是关键，自大清同治年间，洋人在津门开设第一家医院以来，至今数十所医院当中，只有病患之间小打小闹，还从未有过混混儿敢进医院撒野。
    久而久之，混混儿当中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，要想弄死谁只能在医院以外，绝对不能进医院以里，有哪一个胆敢进医院逞凶，必被同行所不容。
    因此，芶雄认准了医院最安全，任凭刘德山派来的人怎么劝，就是不肯出去跟刘德山见面，要想商量事情也行，请刘德山到医院来说。
    刘德山最后没了脾气，恨自己眼浊心瞎，交错了朋友。
    算了，自己的祸自己扛吧，别人不想管，硬逼也没用。
    王八蛋，不得好死！
    这天，心情郁闷的刘德山正关上门一个人在家喝闷酒，门房管事匆匆进来通传，说是外面来个自称“信使”的大头鬼，非要当面将信件呈交主家过目。
    刘德山本就心里窝火，听管事说来了个什么狗屁信使，当即火气更大，骂了几句脏话，本想让管事将狗屁信使打发走。但又一想，这个信使说不定是二狠子派来的。
    也罢，索性见一见，听他怎么说。
    细脖子大脑袋的小山子过去有过跑腿送信的经验，因此“信使 ”这份露脸的差事自然而然由他担当。
    在门楼外等了好半天，才见管事出来，然后被管事引领到了刘德山的面前。
    “小的给老当家请安。”
    小山子使了个前清时候人们惯用的“打千”礼，以示对刘德山的尊重。
    刘德山尽管“落北”，但毕竟还是一人执掌三家大锅伙的头目，小山子在其面前不能不谦卑。
    刘德山打量了小山子两眼，问他：“你是二狠子的人吧？”
    “回老当家的话，小的正是在王二爷手底下吃饭的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刘德山微微点点头，望着一把椅子，对小山子说：“有话坐下来说吧。”
    “小的不敢。在老当家面前，小的没资格坐。”
    “不必拘礼，来的都是客，自古没有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。”
    小山子赶紧鞠个躬，“小的谢老当家赐座。”
    说罢，走近椅子，轻轻坐下，脸上的表情依旧谦卑。
    “信件呢？”刘德山问。
    小山子赶紧将信双手递过去。
    刘德山不看信封上写些什么，只看里面的端倪。
    这封信是二狠子亲笔写成，笔体矩矩，言辞客气，字里行间无非是要刘德山主动交出地盘，从此便可颐养天年。
    刘德山将信看罢，对小山子说：“回去告诉你家寨主，地盘我是不会交出去的，他想拿，就得凭本事，有本事就拿走，没本事就别指望拿走。”
    小山子当即立起身，作个揖：“老当家的示下小的记下了，小的回去后一定将老当家的话如实禀报我家王二爷。”
    “嗯……”刘德山点过头后，便不再说话。
    小山子于是再次作个揖，“小的回去了。”
    刘德山扬一扬手，“去吧。”
    小山子一直退到门口，方才转身迈过门槛，然后快步离去，出门叫了车，回去向大哥复命。
    那封信尽管言辞恳切，实则是一封战书，只有能看的明白之人，才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杀气腾腾。
    刘德山便是那个能看的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