凝重的气氛蔓延。
    玉姝应声行礼，“臣妾不知。”
    “那就请副护军参领给朕解释解释。”
    皇上声音平稳，不参喜怒。
    落在众人耳边，却像是一场关于仕途生死的讯号。
    鄂那海的醉意彻底醒了。
    颤着身子跪在地上，余光却朝着隆科多求助。
    隆科多心里气了个半死。
    他为官多年最是清楚舆论哗然对上位者的左右利害程度，而这场百官宴请大会上，就是他要进一步压制皇帝的重要步骤。
    越是其乐融融的场面。
    等事发之际的后劲才会越大。
    眼下却被鄂那海这个混账搅和了，提前消耗了这些人的情绪，等他的人出场的时候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。
    隆科多深吸一口气，他握住酒杯的手缓缓垂下，刚欲起身。
    就听到一道女声响起。
    “哪朝哪代，不传帝后伉俪情深，不传宠妃骄纵无度，皇上何必生这样大的气。”
    华妃眼里氤氲起来泪花。
    声音却带着笑声和撒娇的意味，这样娇俏的语调是这么多年来，华妃最爱同皇帝调笑的状态。
    随着她站起身。
    视野里的一幕幕，与梦中的场景几度融合。
    梦中的她仗着宠爱，犯下许多错误，为了复宠便让曹琴默用惊鸿舞一计，意在让甄嬛出丑，又能引出梅妃替自己铺垫。
    不料竟被甄嬛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。
    她的宠爱回归也显得平平无奇了。
    而眼下甄嬛，泯然众人，即便有孕依然是个常在。
    反倒是她身边的浣碧，正高坐看台，深受皇恩。
    到了这一步，年世兰眼里迷茫之色快速浮现，又再次消散无踪。
    事情真相与否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。
    不论是甄嬛也好。
    浣碧也罢。
    皇上对她，早就不剩多少怜爱了不是吗。
    偏却是这两日。
    这两日的恩宠恍若隔世的海市蜃楼，进一步侵蚀她的内心。
    她刻意逃避的相处，刻意回避的心软。
    被这短暂的爱意包裹，心里压抑的情思正在死灰复燃。
    梦境与现实冲突。
    她视为上天给予警示的预知梦。
    好像，不太真实。
    可是，她与皇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。
    到了这一步，还有挽回的余地吗？
    年世兰喃喃，周遭事物在此刻于她而言不复存在。
    鄂那海的出言不逊也好。
    玉妃的在民间的流言也罢。
    都不重要。
    她只记得皇上与她，只记得再等两刻钟，年家就会从惨死的命运里解脱出来的筹备谋划。
    正因为只记得这些。
    心里的迷惘与疼痛才会加剧。
    这些不知名的情绪叫嚣着，催促着，支撑着她站起身，牵引着她做些什么。
    就这样，她突兀地开口，突兀地打断。
    奈何手边薄酒晕红面颊。
    年世兰也想在皇上对她还尚有情分之前，表现得更加美好得体些，偏此时有些不胜酒力，身姿摇晃醉意袭人。
    不过她还是仍轻轻挥开了身边宫女的搀扶。
    这时候周围人才注意到，华妃身边的宫女不是颂芝。
    不过华妃跋扈的印象深入人心。
    不是颂芝也并非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。
    目光又都回到了华妃身上。
    “华妃这话是有几分道理。”
    皇帝顺着她说下去，眼神落在年世兰的身上。
    年世兰却没有直接去看皇帝。
    她先是隔着珠帘扫过一排排的朝臣，在角落几处停顿一息后，才将视线往上移动。
    美目含泪，眼中的复杂让皇帝有些看不懂。
    而年世兰就这样睁着一双眼，细细得看着他。
    就像要把皇帝印在脑子里一样。
    这么看着看着。
    下一瞬，她展颜而笑。
    一改这段时日的沉闷安静，她笑容璀璨明媚，颇有几分刚进府邸时，还未失去腹中孩子时的模样。
    俏丽活泼，明艳大方。
    可她眼里的泪水却跟着笑容一同涌出。
    脑海里回想起梦里的自己。
    梦里的她是怎样挽回皇恩的呢？
    挽回皇上的疼爱。
    挽回她真心实意爱了一辈子的男人。
    哪怕走到这个地步。
    最后的最后，她仍然想要唤回皇上的爱。
    她不信所有的爱都是假的。
    年世兰学着记忆里的样子。
    端起酒，缓缓念道。
    “君情缱绻，深叙绸缪。誓山海而常在，似日月而无休。”
    “奈何嫉色慵慵，妒气冲冲。”
    “夺我之爱幸，斥我于幽宫。思旧欢之莫得，想梦着乎朦胧。”
    声音轻如鸿毛，颤音飘渺不清。
    落在大殿内，却仿佛字字泣血，满含不解与情深。
    与梦中苦背后有感而发的触动不同。
    如今说来，沉重悲凉。
    无人知晓为何这两日正得宠爱的华妃，为何突然在这大殿内情绪失控。
    唯有园外年家大军压门，冲破第一层防线，隆科多特意调换守门的精英侍卫被斩于乱刀之下。
    园内仍然有条不紊，丝毫不知一场厮杀临近。
    随着年世兰最后一句话落下。
    她满目苍凉得抬眼，看见的是帝王平静无波的神情。
    皇上二字便这样卡在了喉咙。
    紧咬的牙关也止不住泪如决堤，她失力得倒在了侍女身上。
    耳边突然乍响起一声，“有刺客！”
    “快保护圣驾！”
    余光里，她瞥见那抹明黄身影冲向了下位玉妃的位置，动作迅速敏捷，却在她的眼里无限慢放。
    能清晰看见皇上眼里的担忧，看见皇上搂住玉妃的手虽急迫却足够轻柔，看见皇上不由自主地用身体挡住玉妃，将人护在怀里。
    现实的残酷。
    将这两日的镜花水月彻底打破。
    大殿内迅速响起剑鞘不断出剑之声，刀剑相抵此起彼伏。
    皇帝显然毫无准备，只能由身边侍卫护着不断往后退。
    而此时年家军已经闯进大殿。
    阵阵盔甲相撞的声音淹没了原本殿中的刀光剑影，随之而来的是毫无悬殊的碾压。
    年家军有备而来，又都是精装铁骑，一路畅通无阻到手里的刀都未曾染血。
    便进了御前。
    年羹尧目光如鹰见自己妹妹安好，才缓步走向高位之人。
    他一身重甲，面色肃穆。
    皇帝与他遥遥对视。
    周围文臣武将中响起怒骂唾弃之声。
    有一就有二，无数人都骂他谋逆不得好死，骂他奸臣背信弃义。
    反应最大的是隆科多。
    他咬牙切齿。
    “吾视叛者，皆犬彘之徒，本以为年羹尧你是个人物，不想竟敢谋反携叛军逼宫！”
    “这些年你仗着皇恩，纵贼子滥用职权残害忠良，纵族亲欺男霸女危害一方，今日竟还大逆不道谋朝篡位！”
    “吾之恨，尔等几人敢应！”
    隆科多虽然年纪大了，但老当益壮又是身处高位的武将，一身气魄胆识无人能及。
    此刻他出言痛骂，竟真让年家军的人有些心里发怵。
    若非有年羹尧在前面顶着，只怕还真有人会忍不住往后退半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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