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陈虾妹喊了一声，陈大妹转过头来，看到这么多人时还有点疑惑和不安。
    村干部朝她招手，陈大妹便拎着篮子从菜地里出来，等她走近了，计绯和荀西丛才注意到她不是邋遢，而是身上的衣服款式太老，洗得都变形了，头发也是胡乱剪的，长长短短地耷拉在脖子上，凌乱而疲惫。
    “这是扶贫的同志吗？”陈大妹开口，声音嘶哑，带着浓重的乡音。
    好在本地打工潮流盛行，村民多少都会点普通话，大家勉强还是能听懂的。
    陈虾妹道：“不是啊，是上次书记说的那个读书班，他们都是电视台的人，来找你去上课的。”
    陈大妹吃了一惊，“我不去，我学不会的，我连一天小学都没上过……”
    计绯及时出声：“奶奶，学习班跟学校是不一样的，你先听我们说几句好不好？”
    她的声音温和，面相和善，陈大妹顿住了，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两眼。
    村干部见状就道：“外头太晒了，我们去屋里坐着聊吧。”
    众人转道回了屋，在颇具历史感的板凳上坐下来，连摄像师带设备，现场人数有点多，陈大妹紧张地走进走出，想给他们烧水泡茶，不过她家常年无人，连杯子都落了灰。
    好歹节目组早有准备，从后备箱里抬出一箱矿泉水，一人一瓶拿着喝，场面就没那么尴尬了。
    抬水的人是郑蓝玉，他放下东西后也没走，在角落里坐了下来。
    陈虾妹是明确要去小暖学习班的，有了她的帮忙，计绯和荀西丛一人一句解释了这次培训的内容。
    小荷村的邹姐也在旁边帮腔道：“婶，你就当是来我们村玩几天，有的吃有的住，你村里好多人都会去，回头还能拿个手机回家，多好的事啊！”
    陈大妹嗫嚅了几下，“还、还是算了吧，家里走不开，那么多菜地和鸡鸭……”
    老荷村的村干部早有对策，“没事，村委会来帮你照顾几天的，而且你们去上课，中间也会有假放的。”
    陈大妹畏畏缩缩的，“我不太想去……”
    “为什么呀？”陈虾妹问她。
    陈大妹攥紧了手，“要、要放暑假了，我怕老大他们带孩子回来了，我不在家怎么办？”
    她指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，但他们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，媳妇孩子更是一次都没带回来过，老荷村的村干部一脸想要骂人的表情，顾忌着有外人在，不得不憋了回去。
    他们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，矿泉水都喝了三分之二，陈大妹还是没有松口。
    接下来还有一户人家要跑，欧阳冲他们示意时间差不多了，计绯和荀西丛只好起身告辞。
    临走前，计绯蹲在她身边，仰头直视陈大妹的双眼，“奶奶，外面的学生都要上补习班，寒暑假都不怎么放假的，你去我们那边领一部手机吧，亲自给你儿子打个电话，让他们给你拍孩子们的视频。”
    她拿出自己的手机，播放了计春篱在归隐之家摘菜的视频，“你看，这是我爸，我妈拍给我的，我常年不在家，一看就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了。”
    陈大妹盯着视频里哈哈大笑的计春篱，目光闪动了好几下。
    计绯没有紧逼不放，说完就起身离开了。
    准备上车的时候，计绯忽然注意到郑蓝玉落在最后头，跟陈大妹说了句话，她没看清楚郑蓝玉的口形，只看到陈大妹落寞地低下了头。
    荀西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，眉尖打了个结，对计绯小声道：“我回去问问他。”
    计绯点头。
    细凹村离三个村都比较远，村如其名，是个夹在两山凹陷处的村子，名单上的另一个人就住在这里。
    他叫张孝堂，是个孤寡老人，年轻时娶过老婆，但对方早早离世，他就一直独居到现在了。
    细凹村的村干部直言他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，犟得不要不要的——
    之前扶贫统一给困难户装电话的时候，张孝堂非说不要，嫌铃声会吵到他，结果去年半夜起身摔了一跤，躺在地上爬不起来，靠着床头的一杯水熬了两天，还是村干部定期巡视的时候发现不对劲，才把虚弱的他扛到了医院里。
    出了这事，村里人看不过去了，有个小年轻把自己的二手手机给了张孝堂，可是他不会用，还不乐意听人教，觉得丢面子，至今都还没学会怎么接电话呢！
    计绯一听就道：“那他光是会打电话也不行，最好是戴个智能手环，可以一键呼救的那种。”
    柳瑶和计春篱淘汰掉的产品里就有这样的手环，回头可以想办法用奖励的形式给张孝堂……
    计绯和荀西丛一边商量着那些智能产品该怎么送出去，一边往张孝堂的家走去。
    比起陈大妹，张孝堂的处境要好一点，他是孤寡老人，扶贫的时候村里专门为他修了一间新房子，面积不大，但是住着还算舒服。
    张孝堂本人也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，还会托人帮他网购，此时他穿着崭新的polo衫，把自己收拾得精神又齐整，一看就是个能拿起拐杖追着人打的倔老头。
    令人意外的是，计绯和荀西丛进去跟他聊了不到十分钟，张孝堂就用一脸“我给你们个面子”的表情，答应了这一趟学习班之旅。
    从他家出来后，众人还有点懵，不相信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。
    细凹村的村书记摸不着头脑，“我跟他说了三回，他都不答应呢，难道是你们小年轻长得好看，他就愿意听你们的话？”
    计绯忍笑道：“您之前跟他提这事的时候，他自己应该是想通了，但是拉不下面子，我们这些外人一来，他顺着台阶就下来了。”
    众人恍然大悟。
    不管怎么样，计绯和荀西丛还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务，至于陈大妹来不来，就看明天节目组来接人的时候她愿不愿意上车了。
    他们回到小荷村的时候，燕尺素和李婉芝已经在别墅里头研究上课的材料了，据说两人负责的那个老人是武侠迷，燕尺素邀请他去学习班学两招，他一口就答应了。
    眼看着快到晚饭时间了，导演没再安排任务，荀西丛就避开镜头出去找了一圈，在一个池塘边找到了郑蓝玉。
    郑蓝玉蹲在那里，不知道在发什么呆，荀西丛踢了踢他的鞋跟，“你跟陈大妹说什么了？”
    郑蓝玉眼皮子往上一撩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    荀西丛眯起眼睛，和他对视。
    片刻后，郑蓝玉收回视线，恹恹地道：“我只是问她——如果他们一辈子不回来，你就要在这里守一辈子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