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翎偷偷由眼角张望了下无衣。
    他神色泰然，水夫人当他面收了元妃两百两黄金，他丝毫不以为意。
    国史只记了这一时期的战报，她看不到国库开支相关纪录，史书没有详说。
    太后能拿来当作刻薄水悦秋的借口，国库应该真的入不敷出。
    民生百业如何，商贾之家最为清楚。
    从红袖告诉她的王氏小事里，可以稍稍推测一下承元帝时期的财政状况。
    这一时期，王氏在华英国，尤其龙溪的产业，受战事影响境况萧条。
    不过王氏在华英国境外有生意。
    尤其远在南洋的买卖，当年不仅不因西境的战事受损，反而因西境陆上贸易中断，变得更加兴盛。
    兴福公主在榆州所住的王府就是用这段时间积累的财产所建，比王氏故宅大上几倍。
    后人附会王业卿为了迎娶兴福公主兴建豪宅，实际那宅子断断续续造了近二十年，远在公主嫁入王氏以前就已竣工，不过等公主迁往榆州后开始使用罢了。
    宅子破土动工的时候，在承元年间。
    王氏的产业果断没有由于承元帝时期的战事缩小。
    无衣拉她在元妃面前哭穷，莫非是……
    “此次西北诸国突然来犯，秦王临时受命。虽说王爷神勇盖世，多国先后侵扰，不知他是否能抵挡得住。”
    在关翎差不多忘了她的时候，李昭媛忽然开口。
    她的父亲乃大司马，秦王调往龙溪，她毫无疑问清楚前后经过。
    “临阵换将有所不吉。据说王爷是顶替原先戍守彤关的元礼阁元将军。难道元将军无法胜任吗？”
    关翎假作不知。
    她在太子府的数日，元礼阁不止一次登门拜访。
    无衣背着她与元礼阁见面，他们谈了什么关翎自是不清楚。
    不过元礼阁连战告负，被急调回京人人皆知。
    皇上委派这种废物戍守重要关卡，身为大司马听之任之，李司马难逃其咎。
    关翎承认自己借题发挥。
    可史书对李昭媛歌功颂德大书特书的同时，与她沾亲带故的鹭王妃又累犯数罪，关翎看她摆出忧国忧民的样子质疑秦王能力，忍不住不发作。
    “胜败乃兵家常事。西北诸国的联军主将深谙战术。元将军苦守彤关数载，受其诱导，贸然出战，误入陷阱。军心已失，甘愿让贤，也是一种大度。”
    李昭媛毫无波澜，反似对元礼阁颇为敬佩。
    依史书所记，秦王前任的彤关守将好大喜功，想拿下彤关附近的叶国，结果为其他国家伺机偷袭，丢盔弃甲逃回彤关，靠副将搭救才保住性命。
    到了李昭媛嘴里轻描淡写成“兵家常事”与“大度让贤”，关翎无名火起。
    “嫔妾在太子府时不止一次听说元将军造访，想来是与陛下商谈让贤一事了。如此积极寻找继任，元将军果然非寻常人也。”
    关翎笑着问无衣。
    无衣不舍得与她置气，但她这番话到底令他难堪。
    尤其察觉她为了秦王生李昭媛的气，他心里不是滋味儿。
    “元将军乃华妃娘娘的表亲，深得父皇信任。在彤关驻守多年并无差池，此次也是一时不慎。昭媛说得不错，胜败乃兵家常事。他也是心有不甘的。”
    元礼阁不甘的不是兵败，而是不甘兵权旁落。
    元乘礼同样在彤关戍守六年，蛀了六年军饷。
    他没有吃过败仗是因为天城人怯于华英国国威，六年间没有攻打过彤关，与他能力毫无关系。
    元礼阁也是同样。
    “元将军可有打过胜……”
    关翎继续逼问，无衣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    她想起自己并非皇后，无衣也不是宏明，咽下了后面的话。
    “我等女子不通晓兵法，评论龙溪战事于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而言不敬。如太后一般以身作则缩减开支，予以支援，才是你我当为之事。”
    李昭媛一番规劝堵住了水悦秋的疑问。
    她的话不无道理。
    一知半解，自作聪明，指手画脚，愚蠢至极。
    可惜她将正确的道理用在掩饰不正确的卑鄙行径上。
    关翎手里没有凭据可以推翻她的说法，不得不先咽下这口气。
    “可惜后宫无论如何节约，终究杯水车薪。元妃娘娘应当最清楚这笔账。”
    她装作不气，与元妃讨论军饷。
    “一名兵卒一年单粮饷需一两纹银，好省歹省也不过压缩到八钱。龙溪从南到北布军少说有七十万，一年下来至少五六十万两银子。征兵可免举家赋税，反过来地方少了相应数量的税收。里外里是上百万两的支出。”
    这不算因战事耽误的种种民生。
    “因战事需要锻造兵器。冬官府为冶金一项一年开支至少数百万两。而国库这些年一年的收入不足四千余万，实际收进国库的远远不到这个数字。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开支，早没了影儿。”
    治水修葺、朝官俸禄……一笔笔全是省不了的费用。
    “我听说冬官府为了应对攻城战，在改良新的猛火油柜，造价不菲。如今这笔钱不知由哪儿出呢。”
    关翎说完，发现周围人诧异地看着她。
    “确实……冬官府在造新的猛火油柜。这次有涂氏为柜身附祝，喷火范围更广……不过水夫人怎么知晓这件事？”
    成妃呆呆盯着她，直言不讳。
    关翎猛然意识到自己气迷了心，混淆了承元帝与光禄帝时的事。
    这会儿没人让她在竹青馆肆意浏览各处府衙纪录。
    “呃……成妃娘娘知道得那么清楚，莫非设计新猛火油柜的工匠与你有关？”
    关翎用话搪塞。
    成妃用手托了托水晶镜片。
    “与其说有关，不如说那人是……”
    “那人正是成妃。”
    无衣替她说明。
    “啊？”
    关翎惊讶之余恍然大悟。
    纪氏送入北六宫为妃的女子是冬官府设计军械的核心工匠？
    原来如此，原来如此……
    这么一来皇室既可以保护，也可以监视她们。
    回想起来，替宏明制造天火铳的莫非是肃妃？
    无衣微微朝她点了点头。
    他坚持要她见一下北六宫的女子，就是为了让她了解这些人的独特身份。
    她们非因情爱留在后宫，对皇上而言不可或缺，却不会取代她的地位，亦无意与她争夺皇上的真心。
    无衣希望她明白这点。
    可他漏算了一个人。
    李昭媛不这么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