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英国的寺庙需要在春官府登记。
    由于近几十年战火连连，不少偏远小寺荒废后无人知晓，亦无人查访，如鸣空寺一般未在府衙登记却接纳寺僧的寺院有不少。
    目前局势下，这在华英国暂不为罪。
    “方丈……知不知道明镜禅师俗家姓什么？”
    关翎询问。
    常觉蹙了下眉。
    关翎正在狐疑这问题哪里令他为难时，他开口回答。
    “……明镜禅师俗家姓常。”
    “他是否叫常世廷？”
    听偶然来访的少女报出家师的名字，常觉暗暗一惊。
    “施主认识家师？”
    常世廷是当年参与建造御花园的四百七十一名工匠之一。
    沉舟递来的资料上记录了这位常姓工匠。
    他大约二十年前迁居至鸣空寺的山下小镇朔雪，并在十年前身亡。
    “我与常师傅算起来有一点渊源。敢问常师傅是如何过世的？”
    “阿弥陀佛……”
    提起那件事，常觉止不住的唏嘘。
    “与天城人交火前，边境地区已经流寇丛生。家师出身京城，早年有过一段富贵日子。附近山贼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闲话，绑了山下小镇的一个孩子，要挟家师交出由华京带来的宝珠。家师按他们意愿交上了珠子，不幸在争抢孩子的时候殒命。”
    “宝珠？”
    难道明镜禅师也有日月双珠？
    “那时候常海与常陆师傅投入鸣空寺了吗？”
    常觉法师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常陆师弟打算奋力一搏，无奈山贼人数太多，寡不敌众……勉强救下了孩子，救不了师父。”
    常海没有用定日珠救明镜法师的性命？
    “那时候，常海师傅没有想办法救明镜法师？”
    “啊？”
    常觉被少女问得一脸纳闷。
    “常海师弟精通佛理，而非岐黄之术。那时候家师失血过多……常海有心亦是枉然……”
    看他这副莫名其妙的样子，常觉怕是真不知晓日月双珠。
    事关性命，幼子又身处险境，明镜禅师若知道常海能救自己不会毫无表示……他不知道常海有定日珠？
    常海怀揣日月双珠来几乎快塌方的鸣空寺，投奔与他一样由京城而来的明镜禅师，又不告诉明镜禅师自己有两种珠子。
    他来鸣空寺图什么？
    “方丈记不记得，山匪向明镜法师索要的宝珠，是什么样的珠子？”
    “记得记得。那珠子怪得很，乍看像一颗蛋，黄绿色的蛋。上面有玫红色的斑点。”
    关翎的鸡皮疙瘩差点爬上脸。
    那是……
    建造御花园的工匠经过精挑细选，全部是对神神鬼鬼一窍不通的普通人。
    这样的人为何有九头繇的脑袋？
    等等，这么说来，参与建造御花园的工匠，至少有一部分早知道了御花园的湖底另有乾坤？
    明镜禅师假如是为了躲避那五只鬼的追杀，逃来边远深山的无名小寺，干嘛要把四处吃人的怪物一起带过来？
    山匪搜寻九头繇又打算做什么？
    *
    翎儿离开客堂后一路无话，进了僧寮仍然沉默不语，伊萨不免担心。
    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，确定昨晚的烧退了。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
    关翎稍稍走远几步，仰脸问他。
    “该问你怎么了。”
    出了重云镇后，翎儿有意无意地避开他。
    上巳节那日，他原打算大早起来亲手替她插上那支簪子，结果尾济、沉舟、靳月夔一个个排着队进屋找翎儿说话，害他错过了时机。
    翎儿看似为了各类事分心无暇顾及他，不过伊萨隐约觉得她这么做是找借口疏远自己。
    “我没什么。”
    关翎以为他问自己身体状况，摸了摸额头。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    伊萨一眼瞥到随他们进屋的尾济，不得不忍下询问的念头。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    关翎没注意到他神态的起落，仍然在想鸣空寺的怪事儿。
    “依二皇子所言，定月珠远珍贵于定日珠。假使夺了慧远魂魄的人是纪离鸿或他的同党，他很可能借此要挟常海师傅拿定月珠来换。而常海师傅受阿宁禁咒所限，根本拿不到定月珠。”
    “……哪怕能拿到，他也不一定肯拿来救慧远。”
    伊萨心思不在常海师傅的死因上，又不得不顺着她思考案子。
    常海假如为了保住双珠的秘密连明镜禅师都不搭救，很难想象他愿意为了救慧远交出定月珠。
    “也许是。”
    关翎出神地望着窗户。
    “不管是他不想交，或是不能交，终归他拿回了慧远的魂魄，而没有交出定月珠……你不好奇他到底用了什么跟纪离鸿交换？”
    伊萨浮躁不安的心，被她这个问题拉了回来。
    纪离鸿过于自负，小觑平日懒懒散散胸无大志的幼龙，在萨拉赫斯铩羽而归，八百多年的积业赔得一干二净。
    不光天武地区的洞府被涂氏查抄，位于鹘霜、勿斯栗与阿萨赛的据点应该也被沓古托铲平。
    他需要的太多，伊萨反而想不出他这时候能向常海要求什么。
    “他最想要的是报仇。”
    比他们先走进屋子的尾济这时出了声。
    “他游走于各股势力之间，从未臣服过任何人。担任鹘霜祭师时，他就自视甚高。在萨拉赫斯所遭受的羞辱，他肯定要报复。”
    关翎不禁咂了下舌。
    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，偏偏纪离鸿是没有庙的和尚。
    他的肉身早在八百多年前毁于一旦，不管如何处罚他的身体都伤不了他。
    要抓住一缕魂魄，又是纪离鸿这样老奸巨猾的魂魄，着实困难。
    皇上也好，四皇子也好，那么多年来知晓他的存在，一直莫可奈何。
    “……能不能用太阴真火烧了他？”
    关翎忽然想起宏明与诏明用来对付她的法阵。
    尾济耳朵一震。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那么阴毒的玩意儿？”
    “你那几个不肖侄子侄孙差点用太阴真火烧我。”
    “呜。”
    尾济咬了下手指，随后朝翎儿张开双臂。
    “他们太过分了。”
    “大白天，又是在寺庙里，好好说话。”
    伊萨站到翎儿身前，堵住了他的去路。
    尾济嘟了嘟嘴，收起了手臂。
    “可以是可以，不过得先捉到他。他假如在被法阵拘住时，自戕逃跑，仍然烧不着他。”
    太阴真火只能出现在固定的法阵里，无法追着纪离鸿跑。
    关翎想起纪离鸿金蝉脱壳的模样，啐了一口。
    “那男人简直比黄鳝还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