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产后，邹夫人一直对皇上哭诉失去孩子自己有多心疼。
    皇上就算没有怀过孕，也该从她惟妙惟肖的描述里体会到她的不甘了。
    他次次安慰她，并且保证在皇后伤愈后对她进行处罚。
    这么久以来，行云殿传来的消息总说皇后卧床不起。
    邹夫人固然恼恨皇上迟迟不处置皇后，又不敢太过咄咄逼人。
    毕竟她只能以退为进利用皇上对她的怜悯左右皇上的意志，不能蹬鼻子上脸要挟皇上满足她的心意。
    醉仙楼的经验告诉她，女人不能太强势。
    天宝街里并非都是任人揉捏的温柔娇花，也有带刺的蔷薇。
    男人们偶尔会对那些泼辣美艳的女子产生兴趣，但很快因为她们的粗鲁蛮横厌烦。
    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才是青楼长盛不衰的待客技艺。
    在后宫里，这点没有什么不同。
    因此哪怕她现在由于皇上的欺骗感到愤怒，仍是咬了咬嘴唇压下了满腔怒火。
    “妾身见过……”
    “王慕晖你脖子怎么啦？”
    邹夫人正要用恭敬里带一点哀怨，哀怨里带一点失望，失望里带一点凄美的音色恭迎圣驾，有人跟鲁智深一样抢在她之前直呼皇后姓名。
    没有扑面而来的金光，关翎差点没有认出王成娇。
    “凌妃娘娘请检点言行。”
    免得红袖怒极口不择言，宁则先呵斥了凌妃。
    王成娇瞥向皇后的目光充满不屑，视线一对上皇上立即羞红了脸，急忙垂下了头。
    “臣妾失礼，见过皇上……皇后殿下。”
    她说话声音突然加了七八勺糖，关翎很是不适。
    这小妮子莫非中意皇上？
    关翎偷偷瞄了下宏明，皇上平静地扫了一圈座下，拉皇后入席，根本没发现凌妃对他的心意。
    不怪他，南苑夫人几乎人人流露出如狼似虎的眼神，皇上发现得了才怪。
    与南苑夫人相比，北六宫的娘娘姿态各异。
    如妃依然只留意四皇子，对除此之外的一切置若罔闻。
    上次由于解封的事，连累她禁足夏宫。关翎见到她后偷偷对她合了下掌。
    大约是知道了四皇子非礼皇后的事全系皇后杜撰，如妃心情好得很，完全没与她计较。
    除了她与凌妃，剩下的就是身材高大，年龄也比所有后宫之人大一截的肃妃，以及秋宫的息修容与陈充媛。
    这三人在端午宴上与皇后有过短暂的照面。
    关翎最熟悉的是陈不言。
    与她同住秋宫的息修容是位面色红润，酷似少年的女子。
    每次在后宫例行活动里见到这两人，她们都与其他人不一样，左看看右看看，一脸进城赶集的兴奋。
    听说上次南苑夫人给皇上送内衣时，她们也凑热闹给皇上绣了手绢。后来那条手绢被皇上送去了尘寺放生。
    今天这三个人少见的凑在一起，躲在亭子一角，似乎在说悄悄话。
    肃妃在端午宴上手不释卷，别人载歌载舞时，她光顾看书。
    这会儿手里同样拿了本书，息修容与陈充媛聚在她旁边对那本书指指点点。
    关翎没法儿不对那本书好奇。
    一眼瞥到皇后探头探脑，宏明也顺着她的目光，留意到了躲在亭子犄角旮旯窃窃私语的三人。
    “肃妃、息修容、陈充媛，为何坐那么远？过来。”
    醉花宴不似端午是正式宫宴，坐席顺序并无规定。
    这几个人躲在旁边聊闲天聊得兴高采烈，突然被皇上点名，瞬时如惊弓之鸟。
    “你们三人交头接耳，在看什么书？”
    听见皇上问话，肃妃把书往息修容手里一塞，息修容迅速藏到背后。
    “无聊闲书而已，不值一提。”
    宏明原以为那是肃妃的书，发现是息修容摸出来的，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。
    息修容是不逊于皇后的混世魔王，海蛤蟆的帕子就是她的手笔。
    她翻天覆地的能为不止绣妖怪。
    “拿来。”
    廉公公走到息修容面前，从她手里夺过了书。
    宏明接过书一看，封面写着《双龙吟》。
    “高褛缥缈流玉音。梅花零落寒江深。江中隐隐双龙吟。”
    开头像是正经玩意儿。
    宏明边念，边观察那三人的反应。
    三人额角微微沁出细汗，尤其息修容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发紫。
    “双龙吟，吟未已。白龙英，黑龙绮。今说那上都之内潜有二龙……”
    皇上越念声音越小，关翎凑过脑袋偷看他手上的书里写了什么。
    那话本虚构了个叫上都洛阳的地方，描写了洛阳城上阳宫内两位皇子间的禁忌恋情。
    虽然换了个名字，仍能一目了然说的是宏明与诏明。
    读到玄天皇子站在天街上对白波皇子说“我一定会让你对我动心”时，皇上手猛地抖了一下。
    这段内容关翎有点眼熟。
    “此书由何而来？”
    宏明抬眼问息修容。
    “我、我早上见宫女们翻看，一时好奇向她们要了过来。说是，前几日有人看见皇上与太卜大人微服私访天宝街，突然文思泉涌，写了此书。”
    显然是在天宝街喝得半醉半醒的风骚文人把鹤公子误认成了皇上。
    “不过几日，不光写成了书还刻印售卖？”
    宏明把书扔进廉公公怀里。
    “立即办了书商，把书全部烧掉！”
    皇后看了一半，想看下文，伸手去摸廉公公怀里的书，被皇上一巴掌拍回。
    “简直岂有此理！”
    皇上气得发抖。
    倒不是因为有人拿他与四皇子编段子。
    这种拿男人与男人编段子的话本不知何时开始，四海猖獗，查也查不尽。
    他生气的是，暗卫并未向他报告四皇子在天宝街对皇后发表过那般言论。
    直至今日依旧贼心不死……他朝诏明看去。
    四皇子入席后坐在亭子靠湖岸的一角自斟自饮，独自望向空无一人的湖面，并未在意皇上与后妃之间的事。
    玄鹿苑发生过许多。
    他以为关于那些事的记忆清楚无误，当他认真回想时，才发现许多细节模糊不清。
    本来单一的记忆变成了无数相似又不同的可能，他无法确定哪一种才是真实。
    在如月阁看到那名异邦男子闯入，制服冶泉子时，他也有相同的感觉。
    他总觉得自己认识那名男子。
    不是活人，也不是死人……
    假如有人做到了与清源皇后一样的事，只能是湟海水神重溟君。
    那男人难道是重溟君安插到皇后身边的？
    阴魂不散。
    他遏止不住怒气，一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杯子。
    假如不是那个混蛋，他与娘子会一直幸福美满。
    他的妻子不会离他而去，那么多的不幸都不会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