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都清乐坊，青缇正坐在茶馆中间，聚精会神地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。右边是几名轿夫，在喝小酒。
“你们说这次谈判是个什么走向啊？咱们皇帝不向来崇尚‘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就不费唾沫星子’吗？”
“谈什么呀，肯定得打啊！就是做做大国的样子。”
“打仗的话，哲王殿下岂不是会被放出来？”
“那可不一定，据说上次他没按陛下的命令行事，陛下很生气呢！”
“皇家兄弟的事，谁搞得清楚！”
哲王，明都宫变唯一幸存的皇子，手握大豫皇帝留下的预备军，后来被擒。但大成皇帝出奇地没有杀他，只是将他圈禁在封地，有战事的时候让他挂帅。
左边是一群村妇，在嗑瓜子。
“你们说，咱们公主都十八了，怎么还不找个人嫁了呀？”
“人家可是皇帝唯一的女儿，年纪再大都有人要，你操心什么！”
“才不是呢！公主的前两任未婚夫都死的好惨，现在没人敢应这份差事了。”
“诛三族哪有诛九族惨，最惨的还是黎家。”
这倒是新鲜，永昭的前两任未婚夫她是听说过的。第一位，方应宝，无真才实学，空有一张英俊的脸皮，因过迎书前想对永昭不轨而被诛三族。
第二位，候天奇，神策军护军中尉之子，对永昭一往情深，几乎到了痴傻的地步，在婚事的紧要关头，不知道他那个爹犯了什么毛病，竟然举兵逼宫！最后被诛三族。
那个黎家，应当是大成皇帝登基后，被调去戍守沙漠边疆的黎家。
光耀九十六年，也就是去年，将军黎穆因遗失攻防布局图被问罪，抄家时搜出了私造的龙袍，被诛九族。此人曾是孝业皇太子手下的一员大将，后来在明都宫变中投降于诚王。
背主的事她不好评论，毕竟她没有家里几百口人都被架在刀刃上。
黎穆只有一个儿子，但凭他们父辈的关系——簪缨世族被赶出明都吃沙子，也不太可能与永昭产生牵连，更何况黎将军的儿子是娶过亲的，那女子最后......好像也被杀了吧......
“我没听说黎将军的儿子和公主有什么关系啊？”茶馆领座上，一个清丽的男声问。
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。黎家倒了以后，沙漠十八城就归公主管了，和她没关系和谁有关系啊？”有人应答。
这么说，现在沙漠边境的守将是永昭的人。
青缇想起来了！黎家被诛的时间，刚好在去年永昭参加皇祖母寿宴之前，她是大权在握后才来月枝露脸的啊！
原来在那个时候，她就能号令凶悍的沙漠之军了。
原来在那个时候，大成皇帝就在慢慢把权力移交给自己的女儿！
怪不得苏御要先谈判，原来不是想求和。
怪不得来谈判的是永昭，原来是大成皇帝想要塑造一个“竭尽全力阻止两国开战”的仁善的公主形象——他想让永昭立下军功后，直接成为“皇太女”！
这一直是大成皇帝的目的，羽族盛传此事。
羽族是有过女帝，不过那是凤凰王朝时的事了。羽族的老臣们应该很难对付吧，竟逼得一国皇帝用如此手段，饶了那么多弯子，就为了捧女儿上位。
他还利用了月枝的功利心。
这场仗一定会打起来的，因为苏御也在谋划着月枝所谋划的一切，皇祖母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战重正乌仪月枝氏的威名呢？
永昭之所以能满不在乎地说出“想要开战”，是因为她比自己先意识到这一点，她比自己先意识到——两国当权者的谋划，她们这些弱小的棋子无力阻止。
既没有和解，便只能相撞。
青缇现在不得不按皇祖母说的做，她起身，准备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谈判，却在转头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，刚才那个清丽的男声就出自于他。青缇皱眉：“你究竟派了多少人监视我？！怎么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？！”
皇甫暄靠近她，故作暧昧：“说不定我们心有灵犀呢？”
“哼。”青缇无视他走出茶馆，还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。
青缇远远地就能看见欣荣躺在竹藤椅上的背影，一晃一晃的，看上去无忧无虑。
若没有自己给她顶着这一片天，她会怎么样呢？青缇悄悄走过去，敲敲她的小脑袋问：“过程如何？”欣荣惊喜地回头，故作思考状，说：“不分伯仲。”
“我看你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！”青缇为自己倒了一杯茶。她将茶杯拿到嘴边，细细吹着上面的热丝，却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，迟迟没有品尝。
青缇从不需要为自己沏茶，每当她露出这种神态，就是她在思考重大的事情。欣荣从藤椅上一跃而下。
“青缇，你让我与永昭‘胡搅蛮缠’，是为了拖延开战的时间吗？”
青缇默认了。欣荣单膝跪地，拉住了青缇的手，像五年前那样盟誓：“青缇，无理取闹对于嚣张跋扈的荣国公主来说是很简单的事。如果你心软，可以让我来做。”
比如将热茶直接泼到永昭公主的脸上，大成皇帝就一定会动兵！王太后娘娘给了她们足够强大的护卫队，甚至还有埋在明都多年的暗桩，若有动乱，她们成功退出明都不是问题！只要......付出一点点代价！
青缇笑着摇摇头：“欣荣，我永远都不会有不能做的、不想做的，让你去做，你只要一直陪在我身边，大大方方做宁欣荣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