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蒹葭长眉一垂，缓缓说道：
    “当年小女子逃出通元谷后，无一日不想着澄清真相，令敝帮沉冤昭雪。我想出了个主意：清泰道长诬陷外公私通西夏大将嵬名埋。我何不把这个人捉来，让他说个明白，我外公到底有没有做过此事？”
    她声音清冷，其中似有千般悲苦，万种怨念。场上许多人听了，不由得心生怜悯：“她说得简单，可从敌国活捉敌军大将，就算武功高强的七尺男儿也不易为，更遑论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！”
    曲蒹葭接着说：“我一边苦苦求生，一边向北走。花了一年多的功夫，辗转上千里，来到了西夏，这才知道嵬名埋打了个大败仗，已经被我大宋官军活捉了。我可开心坏啦，心想：‘外公、妈妈他们所受的冤屈，总算有了昭雪的机会。’
    我急忙跑回去，混进军营里一打听，才知道他已经被勒死了。连两个审讯他的人，也都不明不白地死了，就连一句口供都没留下。我花了不少心思，才打探到是谁捉了嵬名埋，又是谁杀了他。”
    她说到这里，眼帘一垂，目光落在脚下之人身上。
    耿长老叹了口气：“捉他的人，是姓耿的，杀他的人，也是姓耿的。当年我身在行伍，还没披上这身花子皮。”
    曲蒹葭冷冷逼视耿长老：“你为何杀了他们？”
    耿长老面如死灰，摇了摇头：“那也不用再说了。”
    曲蒹葭道：“敝帮通敌，乃是受人诬陷。官家不辨是非、妄动刀兵，以至数万人无辜丧命。此事若教世人知晓，那领兵攻克曲家石堡的人虽是奉命行事，却也要担上些干系，名声难免一堕千里。
    那人于你有知遇之恩，你将他奉若神明，又岂能容这等事情发生？五凤帮区区数万冤魂，于你心里，又怎抵得过他一个人的名声、前途。”
    耿长老浑身猛地一颤：“你……你怎么全知道？”
    “那天你在府邸同夫人说这些的时候，有个使唤丫头在一旁等候吩咐。这丫头那时只十岁，是个哑子，大字不识一个。你对她毫不顾忌，以为就算被她听了去，这乡下丫头又能懂得什么！”
    耿长老眼中寒光一闪，嘶声吼道：“不是安天雄，是你！是你把我的闺女骗到柴房，骗她藏在门后，用木刀劈我，对不对？对不对！”
    他声音越来越凄厉，一张丑脸涨得通红，道道伤疤扭曲颤动，仿佛是一条条活虫，神态可怖之极。
    耿长老当年前途似锦，却为人所骗，不慎误杀亲生女儿，以至家破人亡。此等平生大恨，他自不愿在人前说起，是以场上群豪知者寥寥，不少人只当这几句话是他垂危之际的胡言乱语。
    米入斗却曾听黄若讲过当时的情景，心想：“曲蒹葭假扮他人的声音惟妙惟肖。扮两个蠢贼说话，自然不在话下。对啦，那个安天雄手上也沾了五凤帮的血。这婆娘一箭双雕，令耿长老悔恨终身之余，更假他的手除掉了另一个仇人！”
    想到她当时年纪尚幼，用心就能如此深刻，不由得不寒而栗。
    耿长老大喝一声：“你还我女儿命来！”飞身而起，十指弯曲，往曲蒹葭咽喉上抓去。这垂死一击，势头倒也凌厉。
    曲蒹葭白衣一飘，如流风回雪，避了开去。耿长老一下扑空，又是一声怒吼：“你还我女儿命来！”纵起身来凌空探爪，这次却向一个丐帮弟子天灵盖抓了下去，癫狂之态毕露。
    那弟子虽有些本事，可全未料到他竟会向自己动手，吓得呆若木鸡。米入斗正在一旁，铁枪一举，想帮他架开这一爪。
    哪知耿长老上升之势已尽，独腿一蹬，又窜高了半尺，身子一挺，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，挂在了枪尖之上。
    腹部受创，最痛苦不过。他肚子上穿了个大孔，白花花的肠子淌了一地，却不能即刻就死，痛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，五官全都挤到了一处。
    米入斗虽知此人罪大恶极，却也心中不忍，叹道：“你这又何必！”
    他铁枪一垂，耿长老身如枯叶，滑脱下来，双手捧起流出的肠子，瑟瑟发抖。
    群丐冷冷站在一旁，恶狠狠地盯着他，目光犹如刀子，恨不能将他凌迟。
    耿长老口中气若游丝：“杨兄弟，害死老帮主的几个人，就只一个郑百魔还不知在哪儿逍遥，这件事就辛苦你啦！”
    杨大海冷冷哼了一声，算作答复。
    米入斗心想：“郑百魔死在漠北，丐帮想来还不知道。”朗声说道：“老天爷开眼，那姓郑的已经被骆驼踏成了肉泥。”
    他将郑百魔投靠萧挞马，驱赶豹群追逐耶律大石、姚非我，最后却弄巧成拙，丧命于驼群的事，几句话简单带过。
    耿长老一双死鱼般的眼中，忽的泛出一丝光彩：“天理昭昭，无有不报。项老帮主，姓耿的今日死在你这铁枪下，就……就算是你亲手报仇了。闺女……闺女，爹爹这就来和你团聚！”
    他猛一咬牙，双手各握住一段肠子缠了几缠，接着猛地一分，只听“啪”的一声，肚肠断做两截。两腿蹬了几下，就此不动。
    群豪见他落得个如此惨烈的死法，皆唏嘘不已。杨大海叹了口气，挥手叫过两个弟子：“人死罪消，把他抬下去埋了吧。”
    二人草席一卷，将尸身抬了下去。
    丐帮众人原本料想，今日通元谷里难免有一场厮杀，更不知会有多少死伤，因此担架、草席、石灰之类的物事，着实带来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