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一十七、东西不行
作者:娘子息怒   娘子,请息怒最新章节     
    腊月初七。
    日中正午。
    “还有没有王法了啊......天杀的刁民啊.......”
    周家庄里正、族长周霸及其夫人姜氏跌坐在院外泥地上,胖若一座肉山的姜氏哭天抢地,边拍大腿边一咏三叹的咒骂不停。
    方才,隔壁鹭留圩冲来一帮杀才,如天降魔神一般,先把周家数名伴当打翻,又折了爱子周武的腿,现下,竟跑来周霸家的宅子打砸一通。
    直把周家庄一众村民看的目瞪口呆。
    联防队混编了逃户青壮和鹭留圩村民,设三队共三十三人。
    听起来人数不多,但这股势力在桐山县已不可小觑。
    便是如蔡家、西门家豢养的那些穿州过府的走私商队,遇事敢于与人搏杀的核心成员也不过十来人。
    剩下那些力夫、壮丁,不过是撑个场面凑个人数。
    而联防队中,因有逃户的存在本就颇具几分桀骜气质,再有刘二虎之事为先例,鹭留圩村民心中也只知东家,不管其他。
    假以时日,便是让他们对官军动手,怕也会争先恐后。
    午时中,打完收工。
    刘四两赶了辆牛车,同几名联防队员将周宗发小心抬了上去,再拉上失魂落魄的王氏以及女童,离了周家庄。
    吓得木呆呆的周家小女,让陈初不由想起了当初的虎头,便抱过来问道:“小丫头,你叫甚?”
    “我叫妞妞.......”
    “大名呢?”
    “妞妞没有大名.......”
    “这样啊,那叔叔给妞妞取个大名吧,嗯,就叫芷若可好......”
    爱给人取名的怪蜀黍陈初又开始技痒了,前边领头的大郎回头问了一句,“初哥儿,咱们回庄子上么?”
    “长子带人回庄,咱们直接送发哥去双河村。”
    陈初略一沉吟道。
    周家庄。
    周霸家中窗几碎裂,锅穿碗烂,就连门板都被这帮杀才拆了扔在院外。
    家宅被砸,爱子断腿。
    历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,何时被人这般欺过。
    不过,周霸夫妇心知陈初是县里的都头,便是找到县衙也未必有用。
    哭嚎半天后,肥胖的姜氏终于一拍大腿,“去找堂姑给我做主!”
    姜氏的堂姑正是蔡源蔡录事之妻,所以周霸见到陈初时才喊了一句‘自家人’。
    ......堂姑啊!管管你这好女婿吧!
    ......
    鹭留圩。
    联防队提棍拿棒全体出动的一幕,自然瞒不过人。
    猫儿听说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,忙拖着稍有不适的身子,穿衣起床。
    着翠鸢打听,也没打听出个梗概。
    好在长子回来了......
    得知鹭留圩一名新入职员工被人打断了腿,猫儿也微微恼怒。
    再听,人救回来送去了双河村,猫儿不由一愣。
    又听,得知双河村原村民现下都迁去了外县,猫儿满心只剩震惊与感动。
    她自然猜的到,官人要把村民迁去外县的因由。
    ......难道是因为这样官人才与菜花蛇虚与委蛇么?
    小脸纠结,惆怅的望向了冬日里难得的好阳光,沉默半晌才吩咐了一声:“翠鸢,从家里拿几套被褥、米面粮油......我们去双河村一趟。”
    出门前,猫儿从发髻里取掉了官人送她那支花蝶纹银簪放进了首饰匣子内,又从匣中选了一支一两重的圆头银簪簪到了头上。
    这支圆头簪平平无奇,好在因有些分量也值些钱。
    匣子内,一模一样的簪子足有七八支。
    玉侬曾经问过,姐姐一下打造这么多一样的簪子作甚。
    猫儿讲,为了送人......
    双河村。
    因村民迁走,闲置空房众多,在老仆蔡叔的安排下,周祖林等人把周宗发抬进一座空院安置。
    陈初派人去城里请骨伤大夫。
    “方才可算是出了口恶气!”周祖林想起东家生生敲折周武右腿的一幕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随即又对周宗发的伤势担忧不已,“发哥的腿,也不知还医的好么......”
    正在院门外兴奋议论的其余周庄农会闻言不由一阵沉默,有人低声道:“东家仁厚,便是发哥成了瘸子,想来也会给发哥一份营生。”
    “哎......”
    周祖林一叹,同伴的话虽不错,但堂堂七尺汉子,能靠力气挣吃食,谁又愿靠别人施舍啊。
    院内,东道主蔡婳陪陈初探望了周宗发,走出了出来。
    通过唐敬安得知,外间四五名汉子是今早同一批入职鹭留圩农垦集团的新员工,陈初经过时忽然沉了面色。
    几人不知怎么得罪了东家,赶忙低头屏气凝神。
    “今日一事,念你们尚未正式入职,姑且不与你们计较。下次,若再遇同事被人欺而不施以援手,一并开除,绝不留用!”
    陈初虽不满意,但也知晓当下村民对宗族的敬畏。
    封建时代,宗族可以是村民头上的保护伞,村民遇事时,找来族长与官府说项,是底层百姓唯一能够获得公平对待的可能。
    就像时下桐山大热的《白毛女》,杨家父女就是因为离了家,没了宗族保护才会被泼皮欺压。
    若在本乡本土,有宗族庇护至少不会被欺负的那般惨烈。
    是以‘背井离乡’四字,对当下百姓来说或许是仅好过‘家破人亡’的沉重词汇。
    离了宗族,人便是活着,也犹如孤魂野鬼。
    但同时,以周霸为代表的族长却同样把他们视为盘剥对象,只是手段相温和一些,毕竟村民在周霸眼中多少有些如同牲口一般的价值。
    这次退佃之事,伤到了周霸盘剥吸血的根基,才引的他用此般酷烈方式警告其余蠢蠢欲动村民。
    不想,却遇到了一个比他更蛮横且护犊子的陈都头。
    竟为了一个佃农,敲折了周武的腿。
    这桩事在佃户看来自然舒畅,但在其他乡绅看来,陈都头忒不讲理了些。
    不过,想要让底层百姓脱离这种基于土地的依附关系,陈初在悄摸构建新型生产关系的同时,还要提供强硬的庇护,不然以后谁还跟他混。
    离了院子,陈初胡乱想着心事,神色不由有些严肃。
    走在一旁的蔡婳侧头看了一眼,笑眯眯的踮脚伸手在陈初脸颊掐了一把,“小狗,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了......”看书溂
    嗯,陈初是不是大人,她有发言权。
    “那周扒皮和你家有亲戚?”陈初随口问道。
    “狗屁的亲戚,他那夫人是我娘亲堂侄女,还是远房的。我家倒还好说,但你这般从他手里抢佃的做派,许会引起旁的乡绅不满。”
    蔡婳提醒道。
    两人此时正好走到了蔡婳栖身的院落。
    双河村,虽不能说是穷乡僻壤,但也不是什么繁华所在,一座两进小院已是村内最好的宅子。
    蔡婳搬来的匆忙,还未及装饰,但门头上已率先挂了一块‘画眉水榭’的牌匾。
    这做普通两进小院哪有什么水榭......
    嗤~地主小姐姐该死的小资情调!
    陈初抬头看了看,念道:“画眉水射.......”
    “不学无术!那是‘榭’字.......”蔡婳纠正道。
    “哦......原来念榭啊!我还说,婳儿怎把这私密事写在了牌匾上,怪羞人的.......”陈初一脸羞涩。
    “滚!”
    蔡婳伸手要掐,陈初早有准备哈哈一笑跑了进去,蔡婳提裙便追,迎面撞见张伯,羞恼道:“张伯,把门头那块匾额给我摘了!”
    “啊?摘了?昨日刚挂上去啊。”
    “我说摘了,便摘了!”
    蔡婳蛮不讲理道。
    ......
    未时。
    长子赶着一辆装满物件的牛车,缓缓停在已分配给周宗发的那间小院前,猫儿轻巧的跳下了车,一脸关切。
    聚在外边的周祖林等人都见过东家娘子,忙上前见礼。
    “周大哥怎么了?”猫儿回礼后忙问道。
    “大夫已做了正骨,往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不好说。”周祖林回道。
    猫儿点点头,迈步走向院内。
    周祖林等人也跟了进去。
    今日周宗发便是陈都头救下的,所以他方才来探视并不稀奇,但东家娘子专程过来探望,让他们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。
    正坐在床边垂泪的王氏,见猫儿带着翠鸢走进来,不由一愣。
    跟在后边的周祖林忙道:“嫂嫂,愣着作甚啊!东家大娘子亲自来看发哥了,快搬张杌子给大娘子坐啊!”
    王氏却有点懵.......这是东家大娘子,那方才那位妖冶美人又是谁?
    床上,周宗发面色惨白,左腿小腿用柳木做了固定,缠了一圈圈白布。
    便是行动不便,竟也要硬着起身答谢。
    “周大哥莫胡乱动!只管躺着好好歇息!”猫儿忙道。
    王氏终于反应了过来,想要找张杌子,可这屋里院内空空荡荡,除了一张床、一张席,再无旁物,哪有杌子可使。
    最终只得在院内随便搬了根树桩进屋,为了不使树桩上的尘土弄脏东家娘子的漂亮衣裳,王氏用袖子擦了又擦。
    猫儿不嫌弃,答了声谢便坐了下来,接着问起了方才的经过。
    王氏说起,不由又掉了泪。
    猫儿陪着落了泪,随后向守在屋外的周祖林等人道:“几位大哥,院外牛车上,有些物件,烦请几位搬进来吧。”
    周祖林应了一声,带人卸车。
    随后,各色物品源源不断的搬了进来。
    有冬被寝具,有锅碗瓢盆,有米面粮油.......
    都是当下小院急缺之物,有了这些东西,周宗发夫妇几乎等于拎包入住。
    王氏不由有些恍惚......这位专程过来嘘寒问暖、送被送粮、张口喊自家男人大哥喊自己嫂嫂、拉着自己的手陪自己哭的便是东家娘子么......
    同样为人做佃做工,以前在周家庄,见了周霸那夫人,莫说送物件了,便是赔笑与她说话,她也从不正眼看伱。
    这陈家娘子,果真如当家的所说,端是菩萨娘娘啊......
    床上的周宗发见状也不由红了虎目,颤声道:“大娘子.......俺现下已成废人了,往后怎报答东家和你的恩情啊。”
    “周大哥切莫灰心。大夫都说了许能医好!便是医不好,咱庄子上也有别的活计给周大哥做。等你养好伤能顾着自己了,我那作坊里给嫂嫂安排个差事,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。过了年学堂开学,便让......”
    猫儿一脸和善的看向了妞妞,“乖,你叫甚名字?告诉婶婶好不好.......”
    妞妞藏在王氏身后只露出一颗小脑袋,小孩子的直觉中,眼前这位漂亮婶婶是好人,便怯怯道:“我叫妞.......我叫芷若......”
    “芷若......真是个好名字。”猫儿笑着从头上拔下一根圆头簪子插进了小丫头乱兮兮的双丫髻中,抬头对王氏道:“过了年,便让芷若去学堂读书,我那妹妹和芷若年纪差不多......”
    王氏却惊呼,“大娘子,使不得啊!”
    ‘使不得’自然不是说不能让女儿读书,而是猫儿抬手送了一支银簪,看起来得有一两来重,实属贵重。
    猫儿却笑着拉住王氏想要拔掉圆头簪还回的手,“嫂嫂,莫客气了,我家官人长讲,进了咱鹭留圩农垦集团,便是一家人。今日与芷若初次相见,我这做婶婶的来时匆忙,没来得及准备,总也要给芷若个见面礼不是......”
    陈初肯把周宗发一家接来,肯定是要接纳他了,猫儿猜官人或许有千金买马骨之意,她便主动帮着把这件事做的更漂亮圆满。
    但王氏却又已泪流满面,这簪子可是东家娘子自己头上戴的饰物,意义非凡......
    门外的其他周家庄汉子皆露出一脸姨母笑,方才因被陈初骂了两句的窘迫,也渐渐消失。
    虽然没有商量,但陈初和猫儿一严一慈,配合的天衣无缝。
    熨平了几位新入员工心中的忐忑。
    激动之下,王氏屈膝便要下跪......虽跪礼在当下不流行,却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感谢方式。
    不要怪她没骨气,动不动便跪......如两个时辰前,若王氏能以下跪换回丈夫不吃那顿毒打,她情愿跪上几天几夜。
    世道多艰,王氏身无长物,能用来表达祈求、感激甚至愤怒的方式,唯有一跪......
    猫儿自然不会受她这大礼,赶忙托住了王氏,却因动作太快,牵扯到了昨夜痛处,不由小脸一皱。
    翠鸢也忙上前扶了王氏,猫儿这才直起身悄悄松了口气,同时环顾四下,细声细气道:“我家官人说,咱们庄子上的人,只跪天地父母......”
    ......
    只叫了一天便要改名的‘画眉水榭’二进后宅。
    厅内,陈初打量了略显简陋的陈设,“这里......还住的习惯么?”
    “自然不习惯,所以你要赶紧帮我挣钱!我好盖大屋.......”
    蔡婳进屋后就抱了只暖手炉不撒手。
    “怎也要等过年开春以后啊,现下寒冬腊月能种什么?”
    “嘻嘻,只等你,我便要饿死了。喏,看看这个怎样?”
    软绵无骨似的蔡婳靠在椅背上,忽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抛了过来。
    陈初抬手接了不由愣住.......竹制外壳,外面刻有花鸟浮雕,书‘玉容口脂’四字。
    .......喂,么,我要举报!有人要卖假冒产品!
    陈初揪开口脂盖,旋出嫣红口脂在手背上画了一道看了看。
    “色泽不均匀,差评。
    有颗粒物,差评。
    油性不够,竟还有干粉残留,大大的差评!”看书喇
    陈初把蔡婳仿造的玉容口脂批的一无是处。
    蔡婳有些不乐意,却也心知陈初说的不错,不由嗔道:“我可以卖便宜些呀,小野猫那口脂用银、用铜做套,我用竹木做套,能省下一笔不小成本......”
    她这话说的到不错,玉侬香妆的产品只走高端,仅是用在包装上的成本就不是一笔小钱。
    若蔡婳以竹木代替银铜,的确能降低成本,去抢占猫儿还来不及顾及的中低端市场。
    但她这口脂不但假冒,还是伪劣产品!
    质量太差。
    蔡婳却眼巴巴望着陈初,期盼道:“我不在咱桐山县售卖。小狗,你帮我出出主意,我卖去何处好一些?”
    陈初拈着这支假冒伪劣口脂又瞧了瞧,真诚建议道:“你这口脂只能买去南北......”
    “啊?为何只能买去南北?”蔡婳迷茫道。
    “因为,东西不行.......”